四厂湖说马

发布时间:2021-02-07 17:04:12 来源:兵团日报 作者:文定讴 阅读量:
  紧邻北庭古城的四厂湖,是六师红旗农场的场部。“红旗”,是因农场的前身为1958年成立的红旗人民公社,但这个美丽而现代的兵团小镇为何叫四厂湖?
   这个地区叫湖的,并不是因为水,而是指草多,比如芦苇湖。如果有水,那就叫“海子”了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四厂湖地区,处处是芦苇野草,是名副其实的草湖。现在的四厂湖镇高楼林立、街道整洁,除了广场上修剪整齐的草坪,芦苇杂草是很难见到的了。
  四厂湖,如果理解成“有四座工厂的湖”或者“湖边有四座工厂”,那都错了。在清代,它的全称是济木萨第四马厂,养马的地方。准确地说是饲养军马、官用役马。1807年,清廷在有草有水的济木萨(现吉木萨尔)办了五个养马厂,其中三个都在红旗农场地域内。三厂在现在的民族连(三厂槽子),四厂在场部(四厂湖),五厂在原二分场(五厂湖)。红旗农场南有起伏的山前草原,北有卡拉麦里广阔的戈壁草滩,那时候,是马的乐园。风吹草低,万马出没,是何等的壮观。“胡地苜蓿美,轮台征马肥。”这是边塞诗人岑参对济木萨的描述。
  但是今天,在四厂湖已经很少见到马了。那贯穿场部中心的友谊路上奔驰的是小轿车、越野车、摩托车,就是在农业连队,马车也退出了历史舞台。新中国屯垦初期,马还是主要的生产工具,马拉犁、马拉播种机、收割机,马车;马被称为人、机、畜三力之一。生产计划中就有一个“三力”平衡表,但到了1980年以后,随着机械化程度的大幅度提高,马作为畜力已从统计指标中剔除,马拉生产工具被送进博物馆。
  马没有自己的历史,也就难有自己的历史地位。但人的历史上有关于马的记载。清史上说济木萨马厂有马9000匹,颇具规模,但唐代或许更多。《元和郡县志》卷四十部记载:唐开元二年(714年),郭虔瓘指挥瀚海军击败东突厥同俄特勤的进犯,管兵12000人,马4200匹,就是说仅战马就有4200骑,算上当时近2000公里唐朝路上各驿站的交通用马和屯田的农耕用马,得多少啊。
   北庭节度使郭虔瓘统率的瀚海军驻什么地方?1771年,被流放到新疆的大学士纪晓岚,在济木萨的城郊,意外地发现了早已废弃的北庭故城。后经同为清代的考古学家徐松考证证实,确为唐代北庭都护府所在地。遗憾的是,至今也没有人确切地考证出唐代瀚海军的驻地。因为,面积不足2平方公里的北庭城,要容纳两万人马的瀚海军是不可能的。对此,新疆著名历史学家薛宗正教授的研究结论是:瀚海军驻“今北庭故城外城北部”。这“外城北部”不正是今天的四厂湖吗?现在红旗农场还有丰盛堡营盘圪垯、高窝堡营盘圪垯、车师坟、营盘梁等好几个遗址,虽然没有出土什么有明显价值的文物,但那里的生活遗存堆积物——用以做饭、取暖、驱兽的燃烧过的梭梭柴(含盐很高的灌木)所留下的灰烬形成的土圪垯——说明这里很早以前有人类活动,而且与马有关。民间说,红旗农场的北庭红花为什么开得那么娇艳且红色素特别高?就是因为成年累月的马粪提高了土壤里钾肥的含量。养马驯马的地方,设施简陋,没有什么建筑物遗存,所以现在也很难说哪里是马厩,哪里是士兵们训练骑术的地方了。说红旗农场是北庭故城的北郊,是北庭的一部分,那应该是没有争议的;说四厂湖曾经是唐代瀚海军的军马厂那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。
   这还不是四厂湖养马最早的历史。公元前48年,西汉首开西域兵屯。公元74年,东汉重设西域都护,任命耿恭为戊己校尉(主管屯田的官职),汉在车师后部金满城(今吉木萨尔),屯田的人数就达3000之众,屯垦面积达数万亩。马在当时既是部队的军事实力,又是农耕的生产力和交通的运输力,谁又能说水草丰美的四厂湖地区没有承担过养马的重任呢?
   总之,历史上的四厂湖,是个养马、产马的地方。西域史上,有过“占北庭要塞得北疆沃野”的说法,说明北庭地位的重要。这个“重要”的元素中,不可否认的是地理位置和军事实力。而军事实力,谁又能否认马的存在呢?有多少人马,在当时,是国力的象征。试看闻名遐迩的汉代名将耿恭对抗匈奴的疏勒城保卫战,唐与突厥、吐蕃对控制西域的争夺,蒙元时代成吉思汗西征,清朝平定准噶尔叛乱和驱逐阿古柏侵略军,以至新中国建立初期人民解放军千里沙漠剿匪,哪一次不是铁骑驰骋,在马蹄声中赢得战争的胜利?如今还活跃在汉语词汇中的“一马当先”“马到成功”“汗马功劳”,就是人们对马的最高褒扬。
   当然,对马的赞美更多的,是在边塞诗中。边塞诗人是马背上的诗人,边塞诗是马背上的诗:
  “浑驱大宛马,系取楼兰王。”大宛马与楼兰王相提并论,可见马的地位与重要;
  “走马西来欲到天,辞家见月两回圆。”走到天涯海角,也离不开马呢;
   “马毛带雪汗气蒸,五花连钱旋作冰。”这是飞沙走石、寒风暴雪中战马的英姿;
  “人马尽汗流,孰知造化功。”刚刚还是马毛带雪的刺骨寒冷,到了火焰山就汗流浃背,北庭马久经大漠戈壁奇寒与炎热的考验;
   “功名只向马上取,真是英雄一丈夫。”沙场是锻造英雄的地方,而戎马则为英雄平添豪情壮志;
   “匹马西从天外归,扬鞭只共鸟争飞。”驰骋千里的骏马,要与飞鸟比赛速度;
   “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。”空留在雪上的马蹄印迹,更增添了离别的牵挂与惆怅。你看,连马蹄印都那么诗情画意;
  “马上相逢无纸笔,凭君传语报平安。”那时没有邮政电信、没有手机短信。匆匆而遇的骑者啊,你能把我的信息传递给远方的亲人吗?
   这些诗,是边塞诗人岑参在马背上的激情,马背上的灵感;也体现了诗人对马的形象、马的品格、马的精神的由衷赞美。作为北庭都护府判官的岑参,他的坐骑应该也必须是北庭马、瀚海军的马,他赞美的难道不是四厂湖的马吗?
  有趣的是,近年来在吐鲁番附近的阿斯塔那古墓中,意外地发现了一纸唐代天宝年间西州某驿站的账单:
  “岑判官马柒匹共食青麦叁豆(斗)伍胜(升)付健儿陈金。”
   经查史料,天宝末年,在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幕府中当判官姓岑的只有一人,那就是岑参。就是说,岑参一行,骑马从北庭出发,走他地道(交河故城经桃树园子、亚尔乡牧场到达庭州,称他地道),穿越天山,到达交河(吐鲁番)。他的马食用了3斗5升青麦,把马料钱付给了驿卒陈金。就是说,岑参携带随从常常飞马而来,在驿站稍作休整,备足粮草,又跨马匆匆而去。这行墨迹清晰的原始记录,把一千多年前著名诗人戎马倥偬、转战大漠时的形象,跃然纸上。这也是迄今为止的出土文物中,直接有关北庭马、也可说四厂湖马,出差消费的原始凭证。